《中学生数理化》
和朋友聊天,常有人问起:“你怎么就选择了社会政策这个专业?”说来话长,我从小就喜欢文科,尤其是语文学得很不错,可我父亲却笃信“学好数理化,走遍天下都不怕”。若不是“文革”中断高考,我上大学选学科、选专业,怕是难免闹矛盾。但父亲在“大跃进”时就从上海支内到了广西柳州,恢复高考时,他还带着“走资派”的帽子(其实就是厂里办的技校的校长),因此也没法管我了。
但是,我的学习经历却并没有因此而顺利起来。我1968年从上海到江西农村插队,7年后总算有了一个上中专的机会,已经27岁的我自然就义无反顾地去了。两年后毕业,那时的政策时兴从哪里来到哪里去,就又回到了原来插队的县里。1977年高考恢复,我很想报考,但县文教局局长不同意,说你刚刚中专毕业,得工作两年后才能考。当时好像有这样的规定,但只要经办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让你报考了,就没有问题。当年我每天到县文教局去软磨硬泡,希望局长发善心,但他却始终坚持原则,一直熬到报名的最后一刻,我的希望破灭。
考试前一天晚上,那些要进城赶考的、曾经一起插队的朋友在我宿舍里相聚。窗外月明如水,他们既兴奋又紧张。看到我怅然如失,都纷纷安慰。我无可奈何,只说留待明年。孰知第二年更惨,高考前突然来了个通知,年满30周岁就不让考试。我的生日在农历正月,局长的坚持就更有理由了。所以,这个当时让千百万知识青年大喜若狂的好政策,在我眼前这么一晃,就过去了。
1980年,刚刚退休回到上海的父亲突然患癌症去世。在病榻上,他一再嘱咐我一定要上大学深造。接着,因工作调动,我到了县民政局。应该说,这个选择改变了我的命运。1984年,中央一级的党政群团兴起了大办干部学院的热潮。春节后回到单位,便见到了民政部管理干部学院的招生通知。当时很激动,认为志在必得。找到局长,虽然在工作上他用我用得很顺手,但他没有阻拦我,很爽快地答应了,还专门安排时间让我复习功课。记得是七月盛夏,我来到“四大火炉”之一的南京,热上加热地赶考。考完后,又心急火燎地等了一个多月,期间领导、同事不断给我送西瓜。最后终于等来了通知——我被录取了,要到北京上学了!
虽然学校是大专程度的管理干部学院,学制两年,但我在专业上的成长却就从这里开始。说来有趣,当时的民政部对社会保障的热情比其他部委都高。在崔乃夫部长影响下,聚集了一批专家,院内有张一知、许承琦、陈良瑾、李葆义等做政策研究出身的大佬,院外的更有朱传一(中国社科院美国所研究员)、沈佩蓉(大百科出版社资深编辑)等名家,我就此开始了对社会保障制度的研究。
记得有一次朱传一请来了美国夏威夷大学东亚研究所的高尔斯教授,到学院讲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。初次接触到这些当时闻所未闻的知识,听得稀里糊涂(说半懂不懂都算是高看了)。但是心里很兴奋,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些知识会与我有不解之缘。
图1:1968年唐钧离开上海去江西农村插队
图2:1969年唐钧在江西农村
图3:1986年唐钧在北京
图4:1996年唐钧在香港理工大学
下课后,托朋友到北京大学图书馆帮我找与“Social Security”(社会保障)相关的英文原版书,还真的找到一本詹姆斯·米奇利(James Midgley)所著的《社会保障、不平等与第三世界》(Social Security, Inequality and the Third World)。米奇利在书中提出了一个社会保障的制度框架,即社会保障包括社会保险、社会津贴和社会救助,并一一阐述它们的制度模式、发展历史和现状。
我当时采取了一个笨办法,硬是翻着词典,一个词一个词,一句话一句话地把书中的这一部分“翻译”出来了。苦读这本书,使我学习到有关社会保障制度的基础理论和国际经验,为以后进一步学习和研究打下了基础。当然,也要感谢当时学校比较宽松的环境,记得有的老师还特准我免试过关,让我有充分的时间可以按着自己的想法去深入学习。毕业前夕,我完成了我的第一篇小论文《农村社会保险刍议》,在院刊上发表了。看到自己一个个码出的字变成了印刷的铅字,心中高兴极了。毕业后,我和陈良瑾、王婴、余卫民等同事合作,写出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本《社会保障教程》,1990年由知识出版社出版。
20世纪90年代中期,我终于有机会到香港理工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读研。入学前,导师莫泰基教授问我想学什么,我说想学社会保障。莫教授说,在国际上,社会保障并不是一门学科,只是一定时空条件下的政策设计和制度安排,它只是社会政策体系的一部分。于是我就选定了社会政策作为我的专业方向,一直干到今天。现在想来,莫教授的说法确有道理。